查尔斯·布考斯基:《火腿黑面包》

(Ham On Rye – Charles Bukowski – 中文翻译)



我带着信封回了家,把信交给了母亲,然后进了卧室。我的卧室。卧室里最好的东西就是那张床。我喜欢在床上窝着,天亮时也喜欢,把被子直盖到下巴上。床上挺好的,向来没有什么事情会在那儿发生,也没有人,什么都没有。母亲常常见我天亮了还窝在床上。

“亨利,起床了!一个小男孩子整天待在床上可不好!快起来吧!干点东西!”

但并没有东西可干。

那天,我没有上床。我母亲正读着那封信。不一会儿,我听到她啜泣。然后她号哭了起来。“老天啊!你丢尽了你父亲和我的脸!丢尽了!邻居们要是知道了怎么办?他们会怎么想?”

他们从来不跟邻居说活。

然后房门开了,母亲冲进了房间:“你怎么能这样对你的母亲?”

她泪流满面。我觉得内疚。

“就等着你父亲回来吧!”

她摔门而去,我坐在椅子上,等着。

不知怎的,我心里觉得内疚……

我听见父亲回来了。他总是把门一摔,步伐沉重,扯着嗓门。他回家了。片刻过后,房门开了。他身高一米八八,是个大块头的男人。一切都涣散了,从我坐着的椅子、墙上的壁纸、墙,到我的思绪。他是能蔽日遮天的黑暗,他的狂暴使其余的一切都荡然无存。他全是耳朵、鼻子、嘴巴,我没法去看他的眼睛,只有他脸红筋涨的怒容。

“来,亨利。进厕所里去。”

我走进厕所,他把我们身后的门关上了。墙壁是白的。

厕所里有一面洗漱镜子、一扇小窗户,黑色的纱窗已经坏了。有浴缸、马桶、地砖。他伸手取下挂在钩子上的一条皮带,用来磨剃刀的。这将是我长期忍受这种日渐频繁的煎熬中的第一回。在我眼里,似乎每一回都没有什么真正的理由。

“好了,把裤子脱掉。”

我把裤子脱掉。

“把内裤脱了。”

我脱了。

然后他一皮带打在我身上。这第一下激起的惊恐胜过它构成的痛苦。第二下比第一下疼。后来的每一下抽打,都伴随着更剧烈的疼痛。起初我还尚存对这墙壁、马桶、浴缸的意识。最终我什么都看不见了。他一面鞭策着我、一面又呵斥着我,但我听不懂他的话。我心里想着他的玫瑰,他在院子里种下的玫瑰花。我想着他停在车库里的汽车。我试图不哭喊出声。我知道,我一旦哭出来,他或许就会住手,但由于这一点,由于他想让我号哭的欲念,我不愿做声。泪珠从我眼里滚出来,而我保持沉默。再一段时间过后,一切的事物都化为一股漩涡、一片混沌,只剩下要在那里永远待下去的致命的可能性。终于,像是猛然抽搐着运转起来的什么东西似的,我开始哭,吞咽着、哽噎着从喉咙淌下的咸涩粘液。他住手了。

他已经不在屋里了。我又能认出来那扇小窗户、那面镜子了。钩子上挂着那条皮带,很长,棕色的,拧成一团。我弯不下身去拎起我的裤子和内裤,于是我踉踉跄跄,走到门前,我的衣服还缠在脚边。我开了厕所门,看见我母亲,就站在走廊里。

“他这样干不对,”我告诉她。“你为什么不帮帮我?”

“父亲,”她说,“永远是对的。”

然后母亲走开了。我进了卧室,拖着缠在脚边的衣服,然后在床边坐下。床垫很疼。

屋外,透过后窗,我看见父亲种的玫瑰。有红的、白的、黄的,硕大而饱满。太阳挂得很低,但还没有落,倾斜的余晖洒进后窗。我觉得就连那太阳也属于我父亲,而我没有权利感受阳光,因为太阳照着的是我父亲的房子。我就像他的玫瑰花一样,属于他,而不属于我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