查尔斯·布考斯基:《火腿黑面包》

(Ham On Rye – Charles Bukowski – 中文翻译)



我开始厌恶我的父亲。他老是在为了各种原因发火。

不论我们去哪里,他总是在和人吵架。但大多数人见了他,貌似并不害怕;他们通常只是静静地看着他,导致他变得更加愤怒。如果我们去饭店里吃饭——那倒也是鲜有的事,——他总能在食物里挑出点什么毛病,有时还不肯结账。“这奶油里竟然有苍蝇屎!这都是个什么鬼地方?”

“抱歉,先生,您不用付钱了。直接走吧。”

“好,我走!但我会回来的!我准要把这天杀的鬼地方烧成炭!”

有一次我们在药店里,母亲和我站在一旁,父亲正呵斥着一个店员。另一个店员问我母亲道,“那可恶的人是谁啊?他每次进来都得吵架。”

“那是我丈夫,”母亲告诉店员。我还记得有另一回事。他找了份送牛奶的工作,大清早上就去送奶。有天清晨他把我喊醒。“快来,我想给你看点东西。”我跟着他出了门。我穿着睡衣和拖鞋。天还没亮,月亮也还挂在天上。我们走到一辆送奶车前,是辆马车。那马一动不动。“看,”父亲说。他拿出来一块方糖,放在手里,然后把手伸给马。马从他手心里把糖叼走了。“好了,你来试试……”

他在我手里放了一块方糖。那马很大。“走近一点!把手伸出去!”我怕那马要把我的手咬掉。头下来了;我看见一对鼻孔;嘴唇往后一拉,看得到舌头和牙齿,然后,方糖就没了。“给。再试试……”我又试了一回。马吞了方糖,摇了摇脑袋。“现在,”父亲说,“趁这马还没在你身上拉屎,我先带你回去。”

我不允许跟别的小孩子玩。“他们是坏小孩,”父亲说,“他们的父母没钱。”“是的,”母亲赞同道。我父母想当有钱人,所以他们把自己想得很有钱。

我第一次认识同龄人,是在幼儿园里。他们看上去特别奇怪,有说有笑,喜形于色。我不喜欢他们。我总觉得自己要生病、呕吐,而且空气看上去很怪,凝滞而发白。我们用水彩作画。我们在花园里种上红萝卜籽,好过了几周沾着盐吃。我喜欢教幼儿园的女老师,我喜欢她胜过我的父母。我当时有一个问题,那就是上厕所。我总是想上厕所,但我觉得这事让大家都知道太耻辱了,所以我忍着不上。这一忍真的很折磨人。于是空气发白,我又想呕吐、想拉屎撒尿,但我什么都没说。当几个别的孩子上厕所回来时,我就想,你们真脏,你在那里面干了什么东西……

小女孩们穿着短裙子、留着长发、长着美丽的眼睛,但我就想,她们在那里面也干了东西,尽管她们装着一副什么都没干的样子。幼儿园主要是发白的空气……

小学不一样,有一年级到六年级,有些孩子有十二岁大,而且我们都是从穷人的社区里来的。我开始上厕所了,但只进去撒尿。有一次我从里面出来,看见有个小男孩在水池边喝水。一个长得壮些的男孩走到他背后,把他的脸一把拍进水龙头里。等小个子抬起了头,他几颗牙都断了,血从他嘴里淌出来,水池里也有血。“你要是敢告状,”大一点的男孩跟他说,“那我就真不客气了。”男孩拿出一块手帕捂着嘴。我走回教室,老师正讲着乔治·华盛顿和福吉谷。她戴着一顶浮夸的白色假发。她以为我们不听她的话时,就喜欢拿尺子打我们的手心。我从来没见她上过厕所。我憎恨她。

每天下午放学后,两个高年级的男孩子就一起打架。地点总是在后围栏那一片,因为那里向来一个老师都没有。而且没一场架打得公平;每次打架的,都是一个大块头对一个小个子,大块头总要先给上小个子好几拳头,把他往围栏上逼。小个子试图反击,但没什么用。不一会儿他脸上就鲜血淋漓,血直流到他衬衫里面。小个子挨打时一言不发,不乞怜,也不求饶。最后,大块头一放手,架就打完了,然后男孩子们都跟着胜者回家。我也自己一个人,迅速回了家,在课上、打架时已经憋了一整天的屎。通常等我到了家,我就不想解手了。我之前还挺担心这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