查尔斯·布考斯基:《火腿黑面包》

(Ham On Rye – Charles Bukowski – 中文翻译)



我父亲有两位兄弟。年轻一点的名叫本,年长的叫约翰。两个都是酒鬼,游手好闲。我父母经常讲起他们。

“他们两个就啥都不是,”我父亲说。

“你只是原生家庭不太好罢了,爸爸,”母亲说。

“你那个兄弟不也屁都不是!”

我母亲的兄弟住在德国。父亲时常讲他的坏话。我还有位舅舅,杰克,他娶了我父亲的姐妹,艾琳诺。我从来没见过我的舅舅杰克、或舅妈艾琳诺,因为他们和我父亲的关系不大好。

“看见我手上这道疤了吗?”父亲问。“那是在我很小的时候,艾琳诺拿销尖了的铅笔捅的。这疤就一直没消过。”

我父亲不喜欢人。他也不喜欢我。“孩子就应该是看得见、听不见,”他告诉我说。

当时才刚刚午后,是个没有艾米丽祖母的礼拜日。

“我们应该去看看本,”我母亲说。“他都快死了。”

“他从艾米莉那儿借了好些钱。全撩在赌博、女人和酒上了。”

“我知道,爸爸。”

“艾米莉死的时候,一点钱都剩不下来。”

“我们还是应该去看看本。他们说他只剩两个礼拜了。”

“行吧,行吧!咱们走!”

于是我们上了T型车,开走了。路程耗了不少时间,母亲还停了车下去买花。那是条通往山里的远路。我们到了山脚,上了蜿蜒的盘山小路。本叔叔就在那上面的一家疗养院里,患肺结核快死了。

“艾米莉肯定花了不少钱,把本养在那上面,”父亲说。

“说不定李昂纳德能帮上她呢。”

“李昂纳德啥都没有。他的钱,要么给他喝了,要么就白送人了。”

“我喜欢李昂纳德祖父,”我说。

“孩子就应该是看得见、听不见,”父亲说。然后他接着讲,“啊,那个李昂纳德,他向来只有喝醉了才肯给我们这些孩子一点好脸色看。他跟我们讲笑话,还给钱。但等他第二天酒醒了,这世上就没有人比他更狠心。”

T型车稳当地爬着山路。空气清新,阳光明媚。

“到了,”父亲说。他把车开进了停车场,然后我们下了车。我跟着父母进了楼里。我们到了他病房时,本叔叔正坐在床上,凝视着窗外。我们一进来,他就转过头,看着我们。他长得很英俊,体格消瘦,一头黑发,一双明亮的深色眼珠闪闪发光。

“你好,本,”我母亲说。

“你好,凯蒂。”说完他看着我。“这位是亨利吗?”

是。

“坐吧。”

父亲和我坐下了。

母亲站在那儿。“这些花,本。这里没有花瓶。”

“好漂亮的花啊,凯蒂,多谢。确实,没有花瓶。”

“我去找个花瓶,”母亲说。她出了病房,手里拿着花。

“你那些女朋友呢,都跑哪里去了,本?”父亲问道。

“她们想来就来。”

“幺蛾子。”

“她们想来就来。”

“我们上这里来,只是因为凯瑟琳想见见你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“我也想见你,本叔叔。我看你是个长得很俊的男人。”

“俊个屁,”父亲说。母亲抱着装了瓶的花,进了病房。

“来,我把这些放在桌子上面,就在窗边。”

“好漂亮的花,凯蒂。”

母亲坐了下来。

“我们不能久留,”父亲说。本叔叔把手伸到床垫底下,手出来时拿着一包香烟。他取出来一支,划了根火柴,把它点燃。他吸了一大口烟,然后呼气。

“你明明知道得你不能抽烟,”父亲说。“我晓得你这烟是哪里来的。全是那些妓女们给你带的。等着,我要去跟医生谈谈这事,让他们别把那么多妓女都一个个请进来!”

“等个狗屎,”我叔叔说。

“我正琢磨着,要不要把那烟从你嘴里头扯出来!”父亲说。

“你一向也琢磨不出来什么东西,”叔叔说。

“本,”母亲说,“你不该抽烟,它会害死你的。”

“我这辈子,挺好的了,”叔叔说。

“你这辈子就没好过,”父亲说。“骗人、酗酒、借贷、嫖妓、喝酒。你一天班都没上过!现在你24岁就要去死了!”

“还不错了,”叔叔说。他又深深吸了一口烟、呼气。

“咱们走吧,”父亲说。“这男的已经疯了!”

父亲站了起来。然后母亲站了起来。然后我站了起来。

“再见,凯蒂,”叔叔说,“再见了,亨利。”他看着我,以表明是哪个亨利。

我们跟着父亲,走过疗养院的走廊,走出门到了停车场和我们的T型车。我们上了车,打了火,沿着蜿蜒的小路出了山。

“我们应该多待一会儿的,”母亲说。

“你不知道肺结核是传染的吗?”父亲问。

“我看他是个长得很俊的男人,”我说。

“那是他生病害的,”父亲说。“他生病才长成那副模样。而且除了肺结核,他还传染过不少别的东西。”

“什么东西?”我问。

“我不能告诉你,”父亲答道。他打着方向盘,一路把车开下蜿蜒曲折的山路,而我心里正想着那些别的东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