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八

查尔斯·布考斯基:《火腿黑面包》

(Ham On Rye – Charles Bukowski – 中文翻译)



初中挺快就过去了。八年级左右,快到九年级时,我青春痘爆发了。不少男孩子都长了痘,但跟我不同。我的痘很严重。我是全镇里最严重的病例。我的脸上、背上、脖子上,全都长满了粉刺和疔疮,胸上也有一些。事发时,我正开始被人们认作一名硬汉与领袖。我仍然是硬汉,但感觉不一样了。我不得不销声匿迹。我从远方望着他人,像是看舞台剧一样。只不过,台上的是他们,而我是只身一人的观众。我向来泡不到妞,但一旦有了青春痘,泡妞就全成了无稽之谈。女孩子们离我比以往都离得更远了。她们中有些人是真的很美——她们的长裙、头发、眼睛、闲暇的站姿。只要能跟其中一个并肩走在路上,你懂的,随便谈谈天说说地的,我想那必定能令我心旷神怡。

还有,我身上依旧存留着那一丝东西,老是给我带来麻烦。大多数老师们不信任我,也不喜欢我,尤其是女老师们。我从不说出格的话,但他们声称,我的“态度”有问题。我弯腰驼背的坐姿有问题,还有就是我的“语气”。我常常被冠上“嘲讽”的罪名,尽管我对此一无所知。上课时,我经常被罚站在教室外的走廊里,否则就是被送到校长办公室。校长总是来那一套。他的办公室里有间电话亭。他命令我站在电话亭里,关着门。我曾在那电话亭里度过很多个小时。亭里唯一的读物,便是《女士家庭杂志》。这是故意折磨人的手段。反正,我还是读了《女士家庭杂志》。每新出来一期,我都读得上。我心里希望着能学到些关于女人的东西。

我毕业那会儿,准负了不下5000分的过失分,但那并无关紧要。他们想把我扫地出门。我站在礼堂外的长队里,人们一个个排着队,等着进场。我们每人都穿戴着廉价的毕业帽和礼服,早被一次次地转手给新一届的毕业班。我们听见每个人的名字,看着他们上台下台。他们还真把初中毕业搞成了一件天杀的大事。乐队演奏起了校歌:

啊,贾仕汀山,

啊,贾仕汀山

我们正直、真诚,

我们的心灵放声高歌

我们的天空,碧蓝而清澄……

我们排着队,每人都等着自己迈步上台的时刻。观众席里,正坐着我们的亲朋好友。

“我快要吐了,”有个男孩说道。

“咱不过是从一堆狗屎走向另一堆狗屎,”另一个男孩子说。女孩子们显得跟严肃庄重。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太信任她们。她们似乎与那些错事化为一体了。她们似乎与学校共享同一首歌。

“这玩意儿真叫我丧气,”有个男孩子说。“我要是有根烟就好了。”

“来,给你……”

另一个男孩递给他一根烟。我们四五个人轮流抽起了烟。我吸了一口,从鼻孔呼了气。然后我看见科里·瓦戈纳走了进来。

“把烟掐了!”我说。“呆头儿来了!”

瓦戈纳径直走到我跟前。他穿着一身灰色运动装,包括那件棉外套,正如我第一次、以及之后每一次见他时一样。他站在我面前。

“听着,”他说,“你以为你出了这里,就逃得过我了,但你逃不过的!我要跟你一辈子。我要跟你跟到世界尽头,我一定会逮到你的!”

我只是默默瞟了他一眼,然后他走了。瓦戈纳的一小段毕业演讲,只令我被男孩子们更加重视。他们以为我准是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,才使他这么气恼。但事实并非如此。瓦戈纳只不过是个单纯的疯子。

我们离礼堂门口越来越近。我们不仅能听见每个广播出来的名字、以及掌声,我们甚至看得到观众席。接着,轮到我了。

“亨利·其纳斯基,”校长对着麦克风说。我走上前。没有掌声。然后,观众席里某位心地善良的好人为我鼓了两三声的掌。

台上摆着几列座位,给毕业班的学生们坐。我们边坐边等。校长发表了他关于美国国内的机会与成功的演讲。然后,一切圆满结束。乐队演奏起了贾仕汀山的校歌。学生、家长、朋友们纷纷站起了身,融洽地交谈起来。我四处走着,寻找着。我的父母不在场。我再三确定此事。我四处走着,好好看了一眼。

没关系。一位硬汉是不需要这种东西的。我脱去陈旧的帽子、礼服,递给座位尽头的一人——看门的。他叠好了衣帽,准备下次使用。

我出了门。第一个出去的。但我又能去哪里?我口袋里有十一分钱。我走回了我的住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