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四

查尔斯·布考斯基:《火腿黑面包》

(Ham On Rye – Charles Bukowski – 中文翻译)



我们的英语老师,格蕾狄丝老师,无疑是最出彩的。她长着一头金发,鼻子尖长。她的鼻子不怎么样,但你要是看了一眼她的身子,你就注意不到那鼻子了。她喜欢穿紧身长裙和很低的V领衫、黑色的高跟鞋与丝袜。她身材宛如一条蛇,伸着两条修长的美腿。她只在点名时才坐在桌子后面。她把前排的一张桌子空了出来,一点完名,她就走下讲台,坐在那桌面上,面对着我们。格蕾狄丝老师端坐在桌沿,翘着腿,捋高了裙摆。我们从未见过这般的脚踝,这般的腿,这般的大腿。的确,是有莉莉·菲歇曼这一号人,但莉莉只能算是半个女人,而格蕾狄丝老师已经盛然绽放。我们竟能每天都来仰慕她一整个小时。英语课的下课铃一响,班上没有一个男孩不暗自叫苦的。我们常常聊起她。

“你说,她想给咱操吗?”

“不,我看她只是想玩玩我们。她知道她快把咱逼疯了,她不需要什么别的,也不想要什么别的。”

“我知道她住哪儿。总有一夜,我要上她家去一趟。”

“你哪有那个胆!”

“你不信?你不信?我准要把她操废!她自找的!”

“我认识一个八年级的,他说他有一夜上那里去过。”

“是吗?发生了啥?”

“她穿着一身睡袍就来开门了,她的乳头近乎裸荡在外面。那家伙说他忘了明天的作业是啥,想问问她。她请他进了屋。”

“妈的,当真?”

“真的。没发生啥。她给他泡了点茶,告诉了他作业是啥,然后他就走了。”

“要是进去的是我,那就该炸了!”

“哦?你打算干啥?”

“首先我要跟她肛交,然后我要舔了她的阴,然后我要骑在她胸上操她,然后我要逼她舔我的鸡巴。”

“大实话啊,做梦大王。你上过床吗?”

“妈的,当然上过。好几次呢。”

“咋样?”

“逊毙了。”

“射不出来,是吧?”

“我射得到处都是,我还以为我停不下来呢。”

“射得你手心里到处都是吧?”

“哈、哈、哈、哈!”

“啊、哈、哈、哈、哈、哈!”

“哈、哈!”

“手心里到处都是吧?”

“去你妈的!”

“我看我们谁都没上过床,”有个人说。大家寂静了。

“狗屁。我七岁就跟人上过床。”

“那算个啥。我四岁就跟人睡过。”

“当然咯,雷德。睡得好香!”

“我在屋子底下,找上了一个小女孩。”

“你硬了?”

“嗯。”

“你射了?”

“应该吧。出来了点东西。”

“当然咯。你尿在她屄里啦,雷德。”

“哪有!”

“她叫啥?”

“贝提·安。”

“妈的,”那个声称自己七岁就上过床的男孩子说道。“我那个也叫贝提·安。”

“那个婊子,”雷德说。

有天上午,春意盎然,我们坐在英语教室里,而格蕾狄丝老师正坐在她前排的桌子上,面对着我们。她的短裙撩得尤其的高,既恐怖又美丽、既奇妙又肮脏。那腿、那大腿根,我们离珍宝是如此之近。真令人难以置信。秃子隔着走道,坐在我旁边。他伸出手,拿手指戳着我的腿:

“她要创纪录啦!”他低声道。“看!看!”

“我的天,”我说,“闭嘴,不然她要把裙子拉下来了!”

秃子缩回了手,我静等着。我们没有吓到格蕾狄丝老师。她的裙摆依旧拉得如此之高。那确实是值得铭记的一天。班上没有一个下面不硬的男孩子,而格蕾狄丝老师只顾着讲话。我敢肯定,没有一个男孩能听进去她说的一个字。但女生们纷纷转过头来,面面相觑,像是在说,这婊子干得太过火了。

就格蕾狄丝老师而言,根本没有太过火这一说。那腿后面藏着的,似乎已经不是什么屄了,而是远远美妙得多的东西。那双腿啊。阳光从窗口洒入,流淌在那双腿、那对大腿上,抚弄着那绷紧的温暖丝绸。那短裙挑得是如此之高,我们都祈求着能瞄上一眼内裤,一眼什么都行,天啊,世界像是终结了又诞生了又终结了一般,这场景是真实与虚幻的一切,阳光、大腿,还有那丝绸,多么柔滑,多么温暖,多么诱人。整个教室都蠢蠢欲动。视线模糊了、又变清晰了,而格蕾狄丝老师只顾着坐在那儿,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,照常讲着话。这才是让这一切都如此畅美、如此可怖的关键:是她装着这一切都并不在发生的那副模样。有那么一刻,我低头看向了我的桌面,只见木板上的每一道纹路都异常清晰,似乎每一圈图案都液化成了一池漩涡。然后,我迅速把目光投回了那双腿与大腿上,心想着自己只要分心了一刻,或许就错过了什么东西,不禁悔恨莫及。

然后,声音开始了:“砰、砰、砰、砰……”

理查德·维特。他坐在后排的一个位子上。他耳朵硕大,嘴唇很厚、淤肿而奇丑,而且他的头特别大。他的眼睛几乎没有颜色,反应不出丝毫的兴趣或智慧。他长了双大脚,嘴巴总是半张着。他说话时,字是一个一个出来的,带着停顿,字间隔着很长的寂静。他连个娘娘腔都不算。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话。没人知道他在我们学校里干什么。他给人一种印象,像是他身上少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。他穿着干净衣服,但他的衬衫尾总是拖在外面,他的衬衫或裤子上也总是少了一两粒扣子。理查德·维特。他住在某地,每天都来上学。

“砰、砰、砰、砰、砰……”

理查德·维特在打飞机,算是向格蕾狄丝老师的大腿根与靓腿致敬。他终于按耐不住了。或许他不懂得社会的规则。现在,全班都听见他了。格蕾狄丝老师听见了。女孩子们也听见了。我们都清楚他在干什么。他真是太他妈的蠢,连动静小一点都不行。而且他还越来越兴奋。声音变得更响了。他握紧的拳头往他桌底直撞。

“哐、哐、哐……”

我们看着格蕾狄丝老师。她打算怎么办?她犹豫了片刻。她扫视全班一圈。她浅浅一笑,一如既往的淡定,然后接着说道:

“我相信,英语是最富有表达力与感染力的一种交流方式。所以说,首先,我们都应为自己独特的天赋,也就是这门伟大的语言,而深表感激。如若我们错待这份天赋,我们不过是在错待自己。让我们倾听、关注、认识我们代代相传的瑰宝,但不惜探索、挑战这门语言……”

“哐、哐、哐……”

“我们必须忘记英国,以及他们滥用我们语言的方式。虽然,我们可以接受使用英语的行为,但我们独特的美国语言包含着许多尚未被发掘的深邃源泉。至今而言呢,这些源泉还尚待开发。只要有了适当的时机、适当的作者,就将会有一场文学大爆炸……”

“哐、哐、哐……”

是的,理查德·维特,他属于那些完全无人问津的极少数之一。说实话,我们怕他。他不是那种你可以随随便便打个屎滚尿流的人,这一点让谁都不会觉得快活。你只想离他越远越好,你看都不想看见他,不想看见那对大嘴唇、那张铺展开来的大嘴,像一只淤肿的青蛙。你回避他,因为你无法打败理查德·维特。

我们等了又等,而格蕾狄丝老师只顾着探讨英国与美国文化的不同之处。我们等待着,理查德·维特却越战越勇。理查德的拳头猛撞着他桌面的下侧,使得小女孩们面面相觑,而男孩们都想着,我们班上怎么就有这么一个傻屌?他将要毁掉这一切。一个傻屌,就足以让格蕾狄丝老师永远放下裙摆。

“哐、哐、哐……”

然后,没了动静。理查德坐在那里。他完工了。我们偷瞄了他几眼。他看上去还是一个样。他的精是躺在他腿上,还是在他手里?铃响了。英语课结束了。

在那之后,同样的局面持续发生。理查德·维特常常哐着他的事,而我们则仰望着坐在前排桌上、高翘着腿的格蕾狄丝老师。我们男孩子已经接受了这个情形。过了一阵子,我们甚至发觉它好笑。女孩子们也接受了现状,但她们心里不大乐意,尤其是几乎被遗忘的莉莉·菲歇曼。

除了理查德·维特,我在班上还有一枚眼中钉:哈利·瓦尔登。女孩子们认为,哈利·瓦尔登长得美丽,他长着长而卷的金发,还总是穿着古怪、精致的衣装。他看上去像个18世纪的纨绔子弟,不少怪异的颜色,像墨绿、深蓝之类的。我真心想不通,他父母究竟是从哪儿找到他的衣服的。而且他总是坐得纹丝不动,全神贯注地听课。好像他都听明白了似的。女孩们说,“他是个天才。”我看他什么都不像。我不理解的是,为什么那帮狠家伙们不找他的麻烦。我觉得气恼。凭什么他这么轻轻松松就给放了?有一天,我在走廊里找到他。我拦下他来。“你在我眼里,狗屁都不是,”我说。“怎么大家都觉得你值点狗屁?”

瓦尔登往右边瞟去一眼,正当我扭头看去时,他从我身边溜走了,好像我是从下水道里捡起来的垃圾似的,他片刻后就坐在了自己班上的座位里。

几乎每天都是如此,毫不吝啬的格蕾狄丝老师、哐哐的理查德,还有这家伙,瓦尔登,坐在那儿一言不发,装模作样的,好像他自己都相信他是个天才。我终于受够了。

我问了些人,“听我说,你真的认为哈利·瓦尔登是个天才吗?他只顾穿点漂亮衣服,然后傻坐在那儿什么都不说。那能证明个什么?谁又不会那一套呢。”

他们不回答我。妈的,我不懂他们到底是怎么想这家伙的。然后情形又恶化了。有传闻说,哈利·瓦尔登每夜都去看格蕾狄丝老师,说他是她最喜欢的学生,说他们在做爱。我恶心得难受。我还真想得出他那副模样,脱下他绿蓝色的衣服、叠在椅子上,然后脱下他橘黄色的缎制短裤,钻进被窝里,任由格蕾狄丝老师把他的头靠在她肩上,抚弄着他的金色卷发以及其他某些器官。

无事不知的女孩子们窃窃谈论着这事。虽然她们不大喜欢格蕾狄丝老师,但她们认为这情况没什么问题,说得过去,因为哈利·瓦尔登是个柔弱的天才,他需要一切尽可能的疼爱呵护。我又在走廊里逮到了哈利·瓦尔登。

“我要揍扁你,你个狗娘养的,你骗不了我!”

哈利·瓦尔登看着我。然后,他朝我身后看去,边指边说,“那是什么东西?”

我转头一看。等我转回来时,他已经走了。他安然地坐在教室里,身边围满了一群以为他是个天才而爱戴他的女孩们。

关于哈利·瓦尔登夜访格蕾狄丝老师一事,出现了更多的流言绯闻,有些日子,哈利甚至连学都不上。对我而言,那是最美好不过的日子,因为我只需要忍受那哐哐声,而不用管那头金色卷毛,还有喜欢那玩意儿的小女孩们,穿着她们的短裙、卫衣、上了浆的格子长裙。

一旦哈利不在班上,小女孩们就交头接耳道,“他只是太敏感罢了……”

而雷德·柯戈帕特则说,“她真是要把他活活操死。”

有天下午,我进了教室,哈利·瓦尔登的座位是空的。我寻思着,他不过又是给操得爬不起床而已。然后,消息从一桌飘到了另一桌。不论什么东西,我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的。消息终于传到了我这儿:哈利·瓦尔登自杀了。昨天夜里。格蕾狄丝老师还不知道。我看了一眼他的座位。他永远不会再坐在那里了。那些花里胡哨的衣服,全见鬼去了。格蕾狄丝老师点完了名。她走过来,坐在前排的桌上,把腿翘得高挑。她那条丝袜的颜色比以往都要淡。她的裙摆径直拉进了大腿缝里。

“我们的美国文化,”她说,“必将崛起。如今的英文,是何等有限、何等拘谨,但它将被重建而改善。我本人愿在心目中称之为‘美语’的语言,将为我们的作家效劳……”

格蕾狄丝老师的丝袜近乎是肉色。她像是根本没穿丝袜一样,赤裸裸地坐在我们面前,但她毕竟没有露腿,只是看起来像是露了一般,使得这场景比以往都更是美不胜收。

“越来越多的人将发掘他们自己的真谛、自己的说话方式,而这崭新的声音将不受旧历史、旧风俗和枯竭无用的梦想所束缚……”

“砰、砰、砰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