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二

查尔斯·布考斯基:《火腿黑面包》

(Ham On Rye – Charles Bukowski – 中文翻译)



有一天,就像在小学时一样、像大卫一样,一个男孩将他自己依附于我。他身形瘦小,头顶几乎没有头发。大家都叫他秃子。他的真名是伊莱·拉克洛斯。我喜欢他的真名,但我不喜欢他。是他自己黏到了我身上。看着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,我都不忍心叫他滚。他就像一条杂狗,挨饿挨打。但我跟他在一起四处转悠,并不觉得有多愉快。但我理解那种当杂狗的感觉,于是我由他缠着我。他几乎每句话里都要用上一两个字的脏话,至少一个字,但那全是装的,他没胆量,他怕。我倒是不怕,但我困惑,所以说,我们两人或许是恰当的组合。

我每天放学都送他回家。他跟他母亲、父亲和祖父住在一起。他们在一所小公园对面,有一座小房子。我挺喜欢那一片的,那儿绿树成荫,而由于有些人说我长得丑,我一向偏袒于阴影、而非日照,黑暗而非光明。

有次回家时,秃子跟我讲起他父亲的事。他曾经是个医生,是个成功的外科医生,但他因为喝酒丢了执照。有天我见到了秃子的父亲。他坐在树下的一把椅子里,仅仅是坐在那里。

“爸,”他说,“他叫亨利。”

“你好,亨利。”

我不禁记起我第一次看见祖父时,他站在家门口台阶上的情景。只是秃子的父亲长着黑头发、黑胡须,但他的眼睛是一样的——炯炯发亮,很是奇异。至于他儿子,秃子,他倒是一点都不发亮。

“快来,”秃子说,“跟我来。”

我们下了一间地窖,建在屋子底下。地窖里黑暗潮湿,我们只能静站着,等着我们的眼睛适应阴暗。随后,我看见许多木桶。

“这些桶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酒,”秃子说。“每个桶上都安了拧子。要不要尝点儿?”

“不要。”

“尝尝吧,就他妈尝一口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怎么,你他妈还像是个大男人吗?”

“我够狠,”我说。

“那就尝个味儿呗,妈的。”

这小秃子,竟敢挑衅我。没问题。我走到一个桶前,低下头来。

“妈的,把拧子拧开啊!把你他妈的嘴给我张大了!”

“这下面有蜘蛛吗?”

“快啊!快点,该死的!”

我把嘴放在拧子下面,开了拧子。某种液体淌了出来,异味扑鼻,一路淌进我嘴里。我把它啐了。

“别怂了!你倒是咽啊,妈的!”

我开了拧子,张了嘴。异味液体进了我的嘴,我把它咽了。我拧紧了拧子,愣站在那里。我以为我会呕吐。

“该你了,你喝点,”我跟秃子说。

“好啊,”他说,“我他妈又不怕!”

他低身到了一桶酒下面,长饮一口。他那样的小混混可干不过我。我到了另外一桶酒下,开了拧子,吞了一口。我站起身。我开始觉得爽了。

“喂,秃子,”我说,“我喜欢这玩意儿。”

“是吗,妈的,那你多尝几桶。”

我又尝了几桶。那滋味越来越好了。我也渐入佳境。

“这玩意儿是你父亲的,秃子。我不该把它喝完。”

“他不在乎。他不喝酒了。”

我从来没觉得这么痛快过。这比自慰还好。我从一桶酒喝到另一桶。这简直是魔法。为什么没人告诉过我?有了这东西,人生也好了,人也完美了,什么都难不倒他。

我挺直了腰,看了眼秃子。

“你妈在哪儿?我要操你妈!”

“我跟你拼了,狗蛋东西,你别想碰我妈!”

“你知道我能把你揍死,秃子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“行吧,我不招惹你妈了。”

“那咱走吧,亨利。”

“最后一口……”

我走到一桶酒前,痛饮一大口。然后我们上了地窖的台阶。等我们出来时,秃子的父亲仍然在他的椅子里坐着。

“你俩小子,进酒窖去了吧?”

“是的,”秃子说。

“现在就开始喝,还太早了点吧?”

我们没做声。我们上了林荫大道,我跟秃子进了一家卖口香糖的店里。我们买了好几包,直往嘴里塞。他怕他母亲会发现。我什么都不怕。我们坐在公园长椅上,嚼着口香糖,我暗自想着,嗯,如今我找到点东西了,一点能帮助我的东西,能帮助我很久、很久。公园里的草长得更绿了,长椅显得更漂亮了,小花开得也更努力了几分。或许那玩意儿对外科医生不大好,但凡是想当外科医生的人,本来就都有点儿问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