查尔斯·布考斯基:《火腿黑面包》

(Ham On Rye – Charles Bukowski – 中文翻译)



我记得那辆T型车。高坐在车身两侧的踏脚板,看上去还友好;天冷的时候,在早晨,时常也在别的时候,父亲必须把曲柄塞进引擎前面、扳上好多次,车才肯打火。

“这玩意儿准能断掉一条手。它冲你犟起来,跟匹马似的。”

礼拜日祖母不来看我们时,我们就开车兜风。我父母喜欢那片橘子林,一里接着一里的橘子树,不是开花就是结果。父母会带上野餐用的篮子,还有个金属箱子。金属箱里装着干冰,上面冻着水果罐头;野餐篮里有热狗肠和猪肝香肠,有萨拉米肠三明治、薯片、香蕉和汽水。汽水一会儿放在金属箱里,一会儿又放在野餐篮里。它不一阵子就结冰,于是又要把冰融掉。

父亲抽的是骆驼牌的香烟。他知道不少小伎俩,总是把烟盒子递给我们,指给我们看。盒子上有多少个小金字塔?数数看。于是我们就数,数完了他总是能指出几个别的。

骆驼的峰,还有盒子上写的字里,也暗藏玄机。骆驼牌香烟就是魔法香烟。

有那么一个礼拜日,我现在还记得起来。野餐篮是空的。我们倒依旧在橘子林里开着车,离我们的住处越开越远。

“爸爸,”我母亲问道,“我们不会把油开完吗?”

“不会,我们有的是他妈的油。”

“我们这是要去哪儿?”

“去弄几个他妈的破橘子!”

母亲和我坐在车里,纹丝不动。父亲把车开到路边,靠着一片铁丝网停下,听着动静。然后父亲把门踢开,下了车。

“把篮子给我。”

我们一并爬过栅栏里的铁丝。

“跟我走,”父亲说。

随后我们来到两排橘子树间,头上有枝叶为我们遮阳。父亲停下脚步,伸出手,从身边一棵果树底层的枝桠上拽下一个橘子。他发怒似的拽着橘子,树枝也发怒似的上蹿下跳。他把橘子扔进我母亲手中的野餐篮里。他时不时地扔歪一个,我就追着橘子,把它放进篮子里。父亲一棵棵树地走着,撕拽着低下来的树枝,把橘子往野餐篮里扔。

“爸爸,橘子够了,”母亲说。

“才怪。”

他接着去拽。

然后一个人走上前来,一个很高的男人。他手里拿着一把猎枪。

“差不多了,伙计,你以为你这是在干啥?”

“摘橘子吗。这里有的是橘子。”

“那是我的橘子。听好,按我说的干,叫你的女人把它们倒了。”

“这里有的是他妈的橘子。你又不会想念几个他妈的橘子。”

“我不会想念几个橘子。叫你的女人把它们倒了。”

男人拿枪指着父亲。

“把它们倒了,”父亲告诉母亲。橘子滚到地上。

“现在,”男人说,“滚出我的果园。”

“你又不需要这么多橘子。”

“我需要什么东西,我自己清楚。快从这里滚出去。”

“你这样的人就该给绞死!”

“在这儿我就是法律。赶紧滚!”

男人又抬起了猎枪。父亲转头往橘子林外面走。我们走在他后面,男人紧跟着我们。我们上了车,但这恰好是它许多次打不起火时的其中之一。父亲下了车去扳曲柄。他扳了两次,都打不起火。

父亲开始淌汗了。男人就站在路边上。

“赶紧把那他妈的烂铁盒子动起来!”他说。父亲准备好再拧一次曲柄。“我们又不在你的地上!我们在这儿想待多久就能他妈的待多久!”

“想的美!把那玩意儿给我弄出去,现在!”

父亲再次扳了一把引擎。车吐了一口气,又停了。母亲坐着,野餐篮放在她腿上。我不敢看那男人。父亲又把曲柄一拧,引擎启动了。他钻进车里,开始摆弄方向盘上的操作杆。

“别回来,”男人说,“不然下一次就没这么便宜你了。”

父亲把T型车开走了。男人仍然站在路边。父亲把车开得飞快。然后他减了速,转弯、掉头。他又开回到男人站着的地方。男人不见了。我们一路急速冲出那片橘子林。

“哪天我准要回来找那混账东西,给他点好看的,”父亲说。

“爸爸,我们今晚好好吃一顿。你想吃点什么?”母亲问道。

“猪排,”他回答。

我从没见他开车开这么快过。